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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维特鲁威是一位重要的作家，也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但他或许不是一位“好”作家他措辞笨拙,语句臃肿，忽然会节外生枝,甚至在可以用两个词来表达时，他天生只能用一个词有时他语义模糊，只是因为当他写了一个圆周句（主语在后的一种复合句）时，便陷入无可自拔……维特鲁威总是对是否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思想而缺乏信心。

阿尔伯蒂也曾悲叹：《建筑十书》简直就是用错误百出的拉丁文和希腊文拼凑起来的大杂烩，如果维特鲁威根本没写这部书还会好些！即使如此，历史上他依旧收获了一众粉丝你们最熟悉的百科全书式艺术家达·芬奇便是其中之一，他曾反复琢磨后画出了经典的《维特鲁威人》。

不禁要问，作为一位雄心勃勃但知识并不完备的梦想家，维特鲁威如何出人意料地成就了这部“西方世界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本建筑学著作”？

达·芬奇根据约1500年前维特鲁威在《建筑十书》中的描述，努力绘出了完美比例的人体这幅由钢笔和墨水绘制的手稿，描绘了一个男人在同一位置上的“十”字型和“火”字型的姿态，并同时被分别嵌入到一个矩形和一个圆形当中。

此画现收藏于意大利威尼斯的学院美术馆中，只偶尔被展出大师还是冒牌学者？——解释维特鲁威（摘自《建筑十书》（典藏版）前言，【古罗马】维特鲁威  著，【美】I.D.罗兰 英译，T.N.豪 评注/插图，陈平 中译，2017年11月出版。

此文有整合编辑）维特鲁威的《建筑十书》是西方古典时代唯一幸存下来的建筑全书，也是西方世界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本建筑学著作其中，维特鲁威主张，一位建筑师不仅要有个人的才能和专门化的实际知识，还应接受范围广泛的“自由艺术”或“通识科目”的教育。

建筑是一门“自由艺术”的说法，成为维特鲁威建筑理想的最大特色在现代的维特鲁威研究中，最通行的观点认为他是个保守派，甚至是个反动分子正如我们早先提到的，人们常常注意到，维特鲁威好像只字未提导致砖面拱顶混凝土伟大革命的那些重要之处，却奴隶般地对古人所取得的确定成就顶礼膜拜。

他关于纪念性建筑的理论核心，是赫莫杰勒斯的爱奥尼亚型古典主义，多少有点枯燥乏味、一本正经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附墙柱式维特鲁威在对“柱式”的描述中，一味对比例进行仔细叙述，是要压制共和晚期装饰方面反教条的创新活动，尤其是源自坎帕尼亚地区的传统。

这样，维特鲁威美学的核心便置于由希腊化建筑师所阐发的基本原理的基础之上这种基于模数的小心谨慎的古典化体系，构成了模数设计总体系的基础在维特鲁威看来，这个体系似乎涵盖了从圆柱到弩机的所有设计而无论人们在学术上多方努力，试图从维特鲁威那里发现这个体系，但总是前后矛盾，无功而返。

这也导致了对维特鲁威的以下看法：他既是一位博学者，但又有点天真愚笨，与其说他是个具有广博修养的大师，不如说是个冒牌学者他用的理论术语尽管明显是基于他的希腊学识，但又不够统一或清晰：在1.1中，他将建筑定义为frmitas（坚固）、utilitas（适用）和venustas（美观）；在1.2中他又以六种范畴来定义建筑：ordinatio（秩序）、dispositio（布置）、eurythmia（匀称）、symmetria（均衡）、decor（得体）和distributio（配给）。

第二组范畴中的前四个或前五个是第一组范畴中“美观”的细分，还是与第一组相平等的分类体系？这些术语本身（ordinatio等等）并无清晰的定义，让人难以捉摸更有许多学者认为他的拉丁文很糟糕他的文字虽雄心勃勃，前言用雄辩体写成，但闪烁其词的修饰语、过分拉伸的语法结构、迂回曲折的事物描述比比皆是。

就像古往今来大多数建筑作家一样，他的雄心大过了他的能力 作为一位作家，维特鲁威的主要问题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他首次用拉丁文阐述一整套各不相同的论题没有同行作家为他提出建议，他甚至在自己的语言中也时常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他想讨论的话题。

有时，如在第3书和第4书谈论圆柱类型或第10书讨论战争装备时，他尽可能清楚地转译希腊作者对这些特殊论题的著述，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如第4书对托斯卡 纳型神庙的讨论，则显然全靠他自己的力量独立工作有时，这种新加入的内容尚能很好地承接上下文（对托斯卡纳型建筑的叙述相当简明）；但有时这位初出茅庐的作家不再勉为其难地做文字叙述，只是让读者去看书后的附图。

他许诺说，这些插图画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维特鲁威写书的那个时代，写作已被清楚地划分为若干种文体，每一类都有其恰当的表达形式此外，巧言善辩的作家们还必须通过不断变化的情绪和复杂的语言引人入胜因此，维特鲁威在前言中追求着一种浓重而复杂的修辞风格，同时代的西塞罗在罗马大讲坛上，在法院和元老院中，已经完善了此种文体，人们称之为“雄辩体”（high style），其特点是 gravitas ： 庄重或严肃。

这种“雄辩体”在某些场合下喜欢用两个词而非一个词，因为两个词总是要比一个词更好、“更有分量”《建筑十书》中的其他部分，文体较为混杂，维特鲁威首要的任务是做出清楚的表述，所以他使用叙事性的“叙述体”（middle style）来讲述奇闻轶事，用简洁的、说明性的“记事体”（low style）来记述构造技术、日晷、钟和机械。

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解释：维特鲁威纯粹是个理论家，或有知识的建筑业余爱好者，是个读书很多但从未造过一座建筑的人，对实务知之不深；或是相反，他原先是个技工、弩机官和水利工程师，他的知识和智力有限，抱有工程师特有的对枯燥乏味细节的浓厚兴趣。

对维特鲁威最流行的现代解释延续了传统看法，即认为他是正统规则和形式范例的鼓吹者，“维特鲁威古典主义”便是反映这一看法的警言此观点源于16世纪和17世纪的注释家和插图画家，可能始于布拉曼特和拉斐尔的圈子，并传给了塞利奥、帕拉第奥、维尼奥拉，在17世纪又传给了佩罗。

这涉及用“柱式”这个术语取代维特鲁威的圆柱“类型”以及相关概念，即只有五种确定的横梁式结构形式（尽管维特鲁威虽简短但颇为明确的陈述与之完全相反）在这一传统中绘制的《建筑十书》的插图，将维特鲁威的“柱式”作为完整的示范性设计呈现出来，复原到细枝末节，即使原典实际上并没有提供这样做的足够信息。

人们试图创造出完整的复原图，这看似是要创建一种现代读者一目了然的方法论，但实际上代表了某些观念，这些观念随着16、17世纪现代科学发展而出现：物质现实是一种协调的、单一的体系，同样，建筑形式也一定源于一组统一的“柱式”（orders），它们的形式一定像自然形式那样是确定的和特定的。

事实1：灵活调整，以合于“均衡”及其他规定纵观《建筑十书》，维特鲁威曾多次提出忠告，在实际的设计过程中，需要做出调整以合于“均衡”及其他规定，这一事实，一定会改变那种认为他的写作目的只在于做出僵化规定的看法。

调整主要是处理视觉效果问题，还有就是制定规则，但要给设计者留出余地，通过去除、插入或创新对其加以完善对于某些建筑类型来说（浴场、角力学校、乡间宅邸），这些“规定”似乎更像是一份初步说明书，列出最适宜的、几乎是相互冲突的设计标准，在实际的设计中不太可能全都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维特鲁威给出的许多规定完全处于比例体系之外，只是些不成熟的经验之谈，参数可以变化：神庙的台阶应不高于一足的六分之五，阶宽至少为四分之三足；羊圈的宽度应在4又1/2至6足之间有时在计算尺寸时，维特鲁威推荐采用简明实用的比例方法，如在调整台阶比例和确定阿基米德（Archimedes）螺旋式提水机的螺距时，采用毕达哥拉斯3-4-5直角三角形方法。

维特鲁威在论述他自己的法诺巴西利卡设计的章节中，表明了他给出的规定是如何被理解的，而补注又突然遵循了他关于巴西利卡的一般规定，某些方面它们有着太明显的矛盾以我们看来，说明的部分跟在总体规定意见的后面，是为了说明这些基本规定是可以在实际设计中加以“改善”的。

事实2：开放的设计设计体系维特鲁威文中有许多离题话，他给出的规定本身也不能重构出完整的设计图，这些都表明他的写作方法似乎是要呈现出一种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设计体系，这也是一个能适应平稳进步和革新的体系

事实3：以高度的独立性来选用资料他倡导阅读，汲取早期作家的智慧，“对其进行修改，使之为我们的事业服务……信赖这些作者，我们便敢于制订新的原则”他讲述了帕科尼乌斯（Paconius）的故事，这位建筑师敢于发明一种拖运石块的新方法，比之前的方法“更好”，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这个故事表明，大胆革新总伴随着失败的风险从自由艺术教育中，维特鲁威得到的不仅是丰富的知识，还有鉴别选择的能力例如那时在罗马有若干医学流派并存，他信奉的似乎是最讲科学的所谓理性医学的学派；他了解在光学领域至少有两个格格不入的主要流派（即一个主张眼睛发出光波，一个认为眼睛接收光波）；他也知道有人说存在着八种以上的风；他了解数学领域的争论，即最“完美的”数字究竟是6还是10；了解有人否定厄拉多塞（Eratosthenes）测量地球的精确性。

总之，维特鲁威是赞成革新的，他了解智性的多重性，既尊重宝贵的传统，也重视革新进步的价值在利用各种知识资料方面，维特鲁威具有高度的独立性一般看来卢克莱修的《物性论》是对他影响最大的著作之一，他可能从此书中吸收了科学原子论。

在关于真理评价方面，他注重感官经验的主导作用，习惯于针对某个简单的现象举出多种解释，但他并没有完全信奉卢克莱修所勾画出的那幅由原子的偶然聚合与分解所创造的无神宇宙图景维特鲁威了解科学知识积累增长中实验方法与直接观察的重要性。

他援引对汽旋装置的利用作为证据，证明风是火与水相冲突的产物；他叙述了阿基米德与浴场的著名故事，注意到德谟克利特用个人的戒指印章在他的论文上印上“一切皆已亲自试过”维特鲁威就他所知的水资源坦言道：“我自己亲眼见过这些现象，其余部分我是在希腊书籍中发现的……”在第7书的前言中，他以谨慎的学术态度对他参考的大量书面文献表示了谢意。

这种选择能力也决定了他建筑趣味的特色纵观《建筑十书》，总体来说维特鲁威表现出了对各种灵活机智或富于创新性的方法的强烈喜好，即使对外来观念也是如此他给出了要塞多角碉楼以及城门内左转通道的做法；推荐将地平仪作为最精确的测量水准工具（否则在古代测量文献中这种地平仪就无从证实）；提出在剧场内使用共鸣器；描述了一种特殊（但未被完全证实的）形式的挡土墙（即anterides）；创造了castellumaquae（水寨）的变体，一种像高卢地区的murusgallicus（高卢防御墙）那样的用原木护住的要塞构造；发现了阻燃的落叶松；甚至还设计了法诺巴西利卡的各种特色，这一切均超越了当时标准的实践范围。

虽然说不清这些革新是否是他个人的发明（除法诺巴西利卡显而易见出于他之手），但至少反映了他个人的选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显然具有精益求精的意图 别具一格的罗马特色：传统与进步如何融合维特鲁威相信科学的进步和批判的方法，也尊重宗教与传统。

希腊的年轻人在人们的想象中，要被训练成走起路来也骄傲地昂首阔步，但维特鲁威作为一位有良好教养的罗马人，像老加图一样，却以在古人面前谦逊地低着头走路为荣至于居住者的感知，“我要强调以下这个观点，应重新找回古老的选址原则并付诸实施”。

但是正如科学一样，传统与宗教的文化成就也是不断积累进步的成果（例如人文艺术和建筑艺术兴起的历史），它们也涉及个人的技能和批判性评价（例如这样的忠告：不要像我们的祖宗那样建造沉重的灰泥檐壁）因此，一方面是批判的、理性的科学，另一方面是对古人传统包括宗教的维护，两者之间密不可分，这就是维特鲁威别具一格的罗马特色。

传统与科学这两个方面的成就，代表了进步的累积成果，但只部分揭示了自然秩序；它们是一种宝贵的智慧结构，既应细心加以保存，又要以创新精神以及良好的判断力将其继续扩展在维特鲁威的文本中，没有后来建筑理论中那种臭名昭著的绝对美（absolutebeauty）与率性美（arbitrarybeauty）之间相冲突的痕迹，因为所有形式，无论是个人的还是继承而来的，都是逐渐累积的批判能力和个人技能的产物。

一些人可以将《建筑十书》当作一首建筑柱式的颂歌来读，另一些人则可以将它当作一首博学洽闻的、富有创造性智慧的赞美诗来读其实维特鲁威的要说的很简单：建筑是一门十分复杂的艺术，需要掌握丰富的传统知识，但也必须通过具有革新精神的天才人物，运用智慧将其推向前进。

建筑是一门“自由艺术”这一看法，就是直白地宣布，不断积累的自由文化之智慧，是为建筑提供灵活而稳定的控制力，以及审慎而丰富的创新性的最好方式推荐阅读

“《建筑十书》中文版自2012年出版以来广受欢迎。为了更好地满足读者需求，今年我们推出了更加精美的《建筑十书》（典藏版）！”

《建筑十书》(典藏版)[古罗马] 维特鲁威（Vitruvius） 著[美] I.D.罗兰 英译，T.N.豪 评注/插图，陈平 中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11月本月新书 | 忆江南：湖山日历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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